我一生蒐集的畫,都為拼湊成妳:義大利浪漫懸疑片《寂寞拍賣師》
於2013年上映的義大利電影《寂寞拍賣師》(The Best Offer),是由著名導演朱賽貝.托納多雷(Giuseppe Tornatore)編寫與執導而成。乍聽之下總像是經典老片的《寂寞拍賣師》,有著讓人猜不透的片名,以及讓人費盡心思的劇情。根據洛杉磯時報影評,「這部電影完美混合了驚悚大師希區考克(Hitchcock)和70年代狄帕瑪(Da Palma)的風格。」
如果要描述觀看《寂寞拍賣師》的心情,大概像是打開了神秘豪宅的大門那樣,外殼也許不顯眼,但裡頭的擺設和裝潢卻是璀璨不已。每多看一點,就像多走了一個迴旋階梯、多發掘一個房間那樣,但一不小心,又會回到陰暗的大門,被拒於柵欄以外。
寂寞拍賣師、寂寞的觀眾,不同的時空,品嚐一樣孤單的愛情。
*朱賽貝.托納多雷(Giuseppe Tornatore),電影導演,生於義大利西西里,曾執導《海上鋼琴師》。
故事開場半小時後,才漸漸發現這是一部愛情片,但又不那麼愛情。主角佛吉爾(Geoffrey Rush 飾演)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拍賣師,每年主持數場拍賣會(auction)、在世界各地來回,拍賣的物品也都為歷史悠久、售價極高的藝術品。佛吉爾資產無數,但背後原因其實是與買家的串通,用買低賣高的手法賺取不同天價作品間的差價。
佛吉爾的財產不是重點,重點在於他用這些金錢做的事情 — 收藏畫作。在他的家裡,有一間密室,密室裡充滿著女人的畫像。初次看見佈滿牆面的畫作,我思考著佛吉爾為什麼對「女性」的樣貌有所渴求。是愛裡的缺乏?還是純粹的欣賞?但不論是哪一樣,也許回歸到片名「寂寞拍賣師」就能夠有點頭緒:因為寂寞,所以渴求。
「你在上一通電話裡叫我克萊兒。」「抱歉,我一時心急就這樣叫了。」「不,我喜歡你這樣叫我,不要叫我伊壁森小姐。」
巨大如城堡的宅邸、灰調的外牆、秘密圍繞的伊壁森家族,在偶然之間,佛吉爾成為了清點伊壁森豪宅的負責人。一向獨來獨往又討厭麻煩的佛吉爾,竟然在與克萊兒反反覆覆地通話之後,接納了這位要求繁瑣的年輕女孩的要求。
電影長度131分鐘,約兩小時再多一些,當我在觀看時,差點以為到片尾都見不到神秘的豪宅女主人了。在片中,導演用懸疑片一般的手法,更讓觀眾自動帶入佛吉爾的角色心情,在若隱若現之間,模擬著克萊兒的身影。她是圓是扁?是高是矮?我們無從得知。只有在管家的隻字片語之間,了解到克萊兒不曾出現在管家面前、父母雙亡,兼職創作著散文與小說等等。但除此之外,她就是一團迷霧,有著無法捉摸的心情和樣貌。
但那一天,佛吉爾選擇躲在雕像後頭,決心一睹她的真面目。從那時開始,不,從打算看到她本人的那一刻起,佛吉爾的心中的開關就已經被開啟,對愛的渴求彷彿也有了依歸。
理解彼此心意後的日子,雖充滿戲劇性,但實為一場平凡的戀愛。英文裡有一個有趣的詞:May-December romance,也就是「老少配」的意思。佛吉爾已經年近花甲,而克萊兒才二十七歲,正值青春年華、但有廣場恐懼症(agoraphobia),佛吉爾的關切成為了克萊兒的依靠。有些評論會說,有年輕女孩主動送上門來,本來就值得懷疑了,何況是與之相戀。
但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動心過的拍賣師,在愛情裡也只是菜鳥,輕易地被卸下了武裝。
*廣場恐懼症 (Agoraphobia) 是常見於驚恐症的情況,經歷廣場恐懼症的人士會因害怕恐慌突襲而避開人多擠迫(如:地鐵)、難以即時逃離(如:長途巴士)或陌生的地方。
機器人和妳,我選擇 —
觀眾會發現,《寂寞拍賣師》的故事線不單只有佛吉爾和克萊兒的感情戲。在佛吉爾每日進出伊壁森宅邸時,都會順便帶走幾塊機器人的零件,並讓跟他年數相差甚多、卻異常親近的羅伯特(Jim Sturgess 飾演)協助拼裝這個推測是十八世紀出產的機器人。
正因為這個機器人可能帶有重要的歷史意義與劃時代的重要性,佛吉爾對它著迷不已。而在每一次觀賞羅伯特組裝機器人時,佛吉爾都會順道訴說自己和神祕的克萊兒的進展。原先他都隱藏故事主角的身份,但後來被羅伯特戳破,並鼓勵他要勇敢追求自己所愛。年輕的羅伯特成為了佛吉爾的戀愛指揮官,即使後者才是那個歷盡滄桑的人。
讓佛吉爾魂牽夢縈的女孩,是他的靈魂伴侶,超越了一切財富和名譽。
機器人和妳,我選擇妳。
但佛吉爾和羅伯特間奇妙的友情,也點燃了觀眾的好奇心 — 「他們的情誼和信任,是真實存在的嗎?」在電影最後段,當一切的真相開始崩解時,也許觀眾們就會意識到,這些圍繞在佛吉爾身邊的人們,都是一群年輕人,彼此的感情世界甚至糾纏在一起。
「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被假裝出來的。」(Everything can be faked.)跟佛吉爾一同騙取價差的拍賣會買手比利,曾這樣告訴他。而這句台詞,也間接地告訴著觀眾 — 這部電影是一場精心佈置的騙局。
在所有贗品中,都隱藏著真實的痕跡 —
「這是假的。」「它這麼美,怎麼可能是假的?」「我沒有說它不美,它只是不真實。」
能精準判斷藝術品真偽的佛吉爾,自己脫口而出這句話,彷彿象徵著悲劇的到來。先前提到的密室、收藏無數女子畫作的空間,在佛吉爾展示給克萊兒、並共度美好的一段同居時光後,全數被掏空殆盡。整面牆壁剩下畫框與慘白的油漆,映照出佛吉爾自始至終解不開的孤寂。
佛吉爾的人生就像被颶風突然掃過,那些他珍藏了一輩子的美麗肖像們,隨著出演結束的愛情一同被帶走。這是一期一會的愛情嗎?在這場用「愛」包裝的騙局,裡頭可曾有一點真?
「所有贗品畫家都會在畫中加上一點自己的記號,所以我才說,即使是贗品,其中也隱藏著真實的部分。」 — 佛吉爾
朱賽貝.托納多雷把《寂寞拍賣師》塑造成一部史詩般複雜、精細又富含意象的電影。在眾多影評裡,評論其實很兩極,有些評論家認為象徵(symbol)使用的痕跡過度明顯,如果從藝術大師佛吉爾的角度出發,「光是熱愛藝術或會拿畫筆當不成藝術家,擁有神秘的內在(inner mystery)才是關鍵。」那這部電影彷彿自打嘴巴;但也有許多影評認為《寂寞拍賣師》極有層次、更用拍賣會引出一個哥德式的謎團。
但我認為,反而是這些散落的痕跡,帶領著觀眾如閱讀小說般縝密又緊湊的度過兩小時。機器人、畫作、藝術品鑑定,所有的線索都呼應著彼此,一同拼成一個懸疑卻浪漫地心碎的故事。
英文片名為「the best offer」,意思是最佳出價,但中文卻翻成「寂寞拍賣師」,不僅讓人反芻著「寂寞」二字。如果他這麼善於拍賣作品,那他自己滿腔的寂寞呢?是否有成功排解?
雖然用現代人的角度來看,克萊兒只是愛情的騙子、是個只看到金錢而願意出賣情感的人,但這樣短暫的連結,也許為孤狼一般的佛吉爾帶來截然不同的反思 — 生命的意義在於真實的連結,而不是一屋子的昂貴藝術品,卻無人分享。
最後的最後,佛吉爾為了那個名為「克萊兒」的女子,小時候唯一喜愛的布拉格餐廳而前往捷克。走一次故事裡的天文鐘、廣場,坐進名為「日與夜」的咖啡館裡,他是為了感受克萊兒呼吸過的空氣、走過的地方、還有愛過的城市而來。
在一切虛構的回憶裡,感情是真實的。
「我在等人。」服務生擺上餐具,佛吉爾留著同桌的位子。永遠保留。
(2020/05/27, Evelyn Yang)